清明那天,我领着英驱车六个多小时,在近黄昏时,回到了我阔别近二十七年的故乡。
橘红的夕阳悬在西边的山尖上,将那片空照得晴亮.远山已显得有些朦胧,而眼前的房屋、树木却笼罩在一片金色的余辉里.公路上和机耕道上不断有三轮微型拖拉机和摩托车突突地朝村里奔驰,田垌和柑橘园里的小径上疏疏散散、单个或三两人掮着农具、挑着空桶,或者赶着一头水牛从四面八方往村上走来,远远就能听见他们打招呼和插浑打科的声音;河边的青石条上蹲着一排洗菜的妇女吱吱喳喳嘴上不闲手也忙着,不时*出一阵笑声,你走我来,热热闹闹,清澈的河水荡漾着细细的波纹, 夕阳下泛起微微金光,板桥长长的倒影也在微微波动。
这一阵子,村上人的脚步总显得有些急躁,只有那些背书包贪玩的小学童还恋在大榕树下那片空场上,迟迟不愿归家,他们三三两两、推推搡搡、你追我赶地疯着闹着,不等到那团橘红的夕阳完全落到山背后、公公奶奶出来找他回去吃饭,他们是不会自觉回家的。
不知是哪家的窗口首先亮起了灯光,随之村子几百户人家的电灯陆陆续续全都亮了起来。夜色弥漫,村子显得很宁静,没有城市里华灯初放的繁华和喧嚣,只有从敞开的门窗透出的灯光和电视机传出来的声音可以表明乡村之夜并未早眠.巷子里虽然很少见有人走动,但从偏房飘出来的一阵阵年轻人笑声和嘭嘭喳喳的劲歌劲舞音乐声中,可以感受到这里并未远离现代流行的生活方式;虽然没有走进那间热热闹闹的房里,但从他们那洋溢着青春气息愉快的歌声笑语中,可以想象到他们是一群有着健康肤色、健美而快乐的劳动青年.
那条绕村而过的灌溉渠,映着从临渠人家窗口泄下的灯光静静地流淌,渠之下两米高的砌石堤下,便是那条河柳林相拥的无名河,齐胸深清澈的河水在缓缓地流过村前。河里有人趁着一弯新月游泳洗澡,有个女子坐在河边赤足浸在水中,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用眼睛追逐河里游水的那黑影:
“水生,快起来吧,你都洗了好久了,莫忘了今晚县水果的俸老师来上农技课,去晚了会找不着地方坐的!还记得上回没?要不是我替你占了个位子,你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有。”
水里那男人说:
“好凉快哦,你也快下来洗洗吧!”
“我才不再上你的当了,河水那么凉的,再说……”
那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羞羞怯怯的,小声撒着娇说:
“上回你把人家羞死了,你好坏的,谁还敢下去陪你游呀!”
“呵呵!莫怕,今晚上没有月亮光好暗,不会有人能偷看到的……”
年轻小伙开心地笑了,我也无声地笑了,悄悄地离去,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虽然时下天气还不热,可村前那棵老榕下的那光溜溜的青石条上,有几个中年汉子坐在那“纳凉”。他们互相让着纸烟对着火吸着,怀着骄傲嗔怪自己的老婆儿女:
哎!你们说说看,如今的女人是不是有点癫!我屋头那老婆子都快50岁、已是当奶奶的人了,先头去她克听了几回镇里还是县里下来搞的什么‘实用技术大培训’课,又跟着一班车人不知是克了哪里参观取经回来之后,自个又偷偷搭车去人家那里拜师学艺快半个月。人家年轻妹子好意传了手艺,还认了老婆子做姨娘,啧啧!看她那个得意相噢!回来这几天,就收拾起那几间闲置好几年不住人了的老屋,指挥子女媳妇东拆拆,西补补,搞得鸡飞狗跳的,说是准备拿来做加工厂,还说过两天她那干外孙女师傅就要亲自来家里检查指导买机械设备和安装调试。老婆子还做了分工,说以后我们家要发展成为“农工商公司”,她自己当加工厂厂长,老大媳妇当商贸部经理,而给我暂时安个农场场长。我问:“那谁当总经理呀?”你们猜她怎么说?她讲;‘眼前还没合适人选,暂缺吧!’这不是搞和平政变了吗?我拿眼看着大毛,看他如何表态,可这个小畜生把眼睛望着别处说;‘爸,我看你也快60了,这加工场和市场上的管理工作你又不太懂,是咩?那十来亩果园有我去打理就够了,我看你就全退休了吧!当我的顾问得了’,啷!他们政变成功了,我正式下野了,对家里的事不管大小,我干脆全都不顾也不问,可就这样闲着也不过呀!你们说我那老婆子做的事,是不是有点癫?
“你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是你四叔公的福气.最近我屋里出的事才叫心烦呐!都不晓得?为这事我都和我女人家都吵两回大大的架了,嗨!也不怕叔公你们几个笑话”。华硕按燃打火机点燃发一支“真龙”浅浅地吸了一口又急速地把烟雾呼了出来,表情好象十二分沉痛,可听那语气却似得意:
“玉凤——我那二女崽。你们都知道她在深圳打工吧?这妹崽出去快五年了,今年虚岁26了,村上和她同年那一批二十一、二个妹崽几乎全都结婚生子了,我玉凤却至今连个正式男朋友都没有。她娘佬问她:‘二妹,啷子你没带个帅哥回来呀?’你听那丫头的口气有多大:‘我现在哪来时间管那号事。上上下下好几百号工人,几十条生产线要我管,我这个厂长助理,大清早就上班,在那个比我们村子还要宽的厂子里转上几转,时间就到晚上了。我哪来空闲谈情说爱嘛!妈,你莫为*这个心了,这个事过两年再讲,到时我给你捉个好女婿崽回来就是了。你对你女崽我要有点信心好咩?我就是到了30岁,还会有好多靓崽追的唠!我不愁嫁的,你放心吧!’……”
夜色深了,村子里一片沉静,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婴儿的夜啼和护院狗的叫声外,几乎听不到一点儿声响。我枕着在弥漫着艾香的香枕上,回忆那已久远的童年和少年往事,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