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儿童节

齐尹孟田

                                       我没有儿童节

                                                                  田孟

我是两岁多随父母从外省“遣返”回乡的，这一住就是十四年，包含了我整个幼年、童年、和少年。因此，对我的出生地我一无所知，尽管奶奶和父母曾对我描述过，可我还是无法想象它的概貌。如今在童年的记忆里，只有在石头村那段时光。明天就是儿童节了，我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却找不到我过儿童节集体活动的任何记忆。

那时我和我的哥哥姐姐都被排挤在儿童节的集体活动外。每年到6月1日那一天，听完“贫协代表”作完“忆苦思甜”报告后，就搞猜谜语、瞎子敲锣、钓木鱼、吹乒乓球、车圈、滚珠等游园活动，但我和哥哥、姐姐从无玩的份。听完“贫协代表”声声血、字字泪的“忆苦思甜”报告，在老师的带领下，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翻身不忘XXX，幸福感谢红太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誓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之后，长我四岁的姐姐就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长我两岁的二哥离开学校回家。这是学校安排的，其他“五类分子”子弟也一样，都悄然离开学校“放假”回家。

有一次我和二哥实在忍不住好奇，摆脱姐姐的控制返回学校去看同学们搞活动.看着，看着，哥哥忍不住夺过正在玩得起劲的同学手中的道具玩起来，那人不干，骂我们是“五类分子”没资格来和他们一起过儿童节，与我哥争抢起来。那人抢不下哥哥手里死拽着不放的道具，他用嘴咬二哥的手，我哥一急“呀！”的一声，用力在那人的脚背上跺上一脚，仍后猛力一推，那人冷不丁地被推得仰面倒地，哇哇大哭。韦老师和兆强老师过来，不容分说一个揪住我哥的一只耳朵，一个一把拽着我手臂，像扔小鸡一样把我兄弟俩从人群中提了出来。两位老师就这样不松手一直把我们扯到二三十米外的老师办公室里，门窗外立即挤满了跟随来一群看热闹的小学生。两位老师怒气冲冲地审问我们刚才为何打人。我哥说：

“是他咬我，我才推开他的，我没打人。”

“嗨！你小子还狡辩。万学他为何咬你又没去咬别的人？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你抢他的锣槌棒了？”

“是他一个人老霸着只顾自个玩，不给别的人玩，我讨了好几回他都不给，我这才去抢的，他抢不过我就咬我的手，还骂我。”

“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五类分子’没资格和大家过儿童节”

二哥说到这觉得委屈，伤心地哭起来：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玩，唯独不给我和弟弟玩？我们也是儿童嘛！”

兆强老师阴沉着脸说：

“你们就没这个资格！”

韦老师冷笑着说：

“你问我‘为什么’？哼！你回家去问你‘五类分子’的爷娘老子去！让你们来学校上学就不错了，你们还想和贫下中农仔女一样呀？想翻天？你做去梦吧！告诉你们，要是聪明的，以后你们想继续来学校上学，就得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和贫下中农争，更不能动手打贫下中农，知道不？象这类集体活动，老师没说让你们这种人参加，你们就不要参加。你们是来学校接受教育的，有的活动和会议，没你们的份，记住了没有？等会你们给万学同学赔礼道歉，明天写份检讨书中午放学前交给我，罚你兄弟俩放学后打扫操场，听见没有？！看你还敢不老实不！"

我们不敢把当天的事告诉给家里，怕爸爸妈妈知道要责备我们，但是，很快爸妈就知道这件事了。这次被老师责罚爸爸破天荒没责备我们，他用纸卷好一颗烟，用牙齿啃掉尖尾，茫然地吐在脚下，并不点燃烟吸它。他低着头象是在想什么，老久才抬起头看着我们说：“这回你们的老师讲的话有些不对。“六。一”儿童节是国际的、普天下的小娃仔都有份。为什么一定是‘红小兵’才能过这个节呢？老师这样讲，一定是上面有什么文件来规定象我们这样的家庭出身的人暂时不能参加这种活动吧？他们也是没办法，你们不要记恨老师。不让我们参加就不参加，不就是几颗糖吗？学校不让你们过节，我和你们妈妈给买，每人10颗纸包的水果糖！每年都买，到那一天，学校开完会，你们姐弟三人就回家，不用他们喊自己走，咱们要有点志气！回到家后，你们每人抄写一张毛笔字，我们来一个毛笔字比赛，晚上我来给你们评分，看谁的圈圈得的多，就把奖品给他，这样，我们在家也可以过儿童节了。好不好？”我们欢呼雀跃，可妈妈却装出撩头发偷偷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

以后，每到“六。一”儿童节节，妈妈真的为我们姐弟三人准备了礼物：每人10颗水果糖、一大包红薯干、背心小褂子或者是泡沫塑料“人字叉”小拖鞋，还有用来颁给毛笔字书法比赛优胜者的奖品——米字格大字练习薄一本。那时家里经济十分困难，我不知妈妈她是从哪弄到买这此礼物的钱的。我们问过妈妈，她笑着说：你们别管妈妈从哪找来的钱，反正今年的儿童节我是给你们办齐了礼物了。明年的儿童节，妈还会想办法，给你们每人都备一件节日礼物的。我们领到各自的礼物心时甭提有多高兴啊，我们笑啊唱啊闹啊，从这间房崩跳到那间房里，根本不知道与那个年代家里受苦难的形势相称。爸爸、妈妈、大哥看我们不知事地快乐，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使我在多年以后，回忆起来无比温馨和珍贵的一幕。

尽管每一年的儿童节，爸爸妈妈和大哥会给我们糖果和礼物，但是，我们没有资格参加学校组织的节日活动，心里总是觉得委屈和遗憾，当同学神采飞扬地在我们面前讲述他们的儿童节活动是如何精彩好玩时，我的心里又委屈又羡慕又自卑，有时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低着头默不做声地贪婪地听着他们讲述。我哥看见我这样，愤怒地拉起我就走，狠狠地骂我；“你怎么那样没出息！听他们讲着过瘾啊？”爸爸说：“以后，你也可以参加他们的活动的，也许明年的‘六。一’儿童节他们就会邀请你参加了”。

可是，直到我的儿童年代结束，我也没受到他们的邀请，一次都没有。我没有儿童节，从来没有。写到这里，我已泪流满面了。本来，我一直都在回避这个话题的，可是，近日来网易不断地发公告在讲这个节日。我想，我也来讲讲它吧！尽管会令我心痛，但让小朋友知道一下，他们的祖辈、父辈们曾经的错、痛和悔，也许也可以算做我给他们一份特殊的节日礼物和祝福吧！

九姑娘

我的童年还算幸福，就是苦了我爹妈。

可可

九姑娘 发表于 2011-11-14 21:24
我的童年还算幸福，就是苦了我爹妈。

你们是幸福的，你们这一代人是无法想象我们那一代人之中的“特殊儿童”的屈辱和心酸的。

九姑娘

可可 发表于 2011-11-14 21:47
你们是幸福的，你们这一代人是无法想象我们那一代人之中的“特殊儿童”的屈辱和心酸的。

从楼主的字里，我看得出来。           

可可

九姑娘 发表于 2011-11-14 21:50
从楼主的字里，我看得出来。

我和老田谢谢你的理解！

九姑娘

可可 发表于 2011-11-14 22:02
谢我和老田谢谢你的理解！

谢什么，呵呵，本来就是。生逢乱世本来就很不幸。

齐尹孟田

九姑娘 发表于 2011-11-14 21:24
我的童年还算幸福，就是苦了我爹妈。

我与姑娘的父母是同代人。在那个全国赤贫、动乱、恐怖的年代，儿童也生活在营养严重缺乏、精神食粮绝对贫乏、阶级仇恨的环境下，个性被扭压抑、心理扭曲。可以说，我们那一代是被牺牲的一代，在这批人心中，阴云永远难散。而对于“黑五类”的子弟更是凄惨，那种伤痛在心头永远难去。

九姑娘

齐尹孟田 发表于 2011-11-15 17:42
我与姑娘的父母是同代人。在那个全国赤贫、动乱、恐怖的年代，儿童也生活在营养严重缺乏、精神食粮绝对贫乏 ...

我爸妈好像从没说过他们的儿童节，可能是因为生在偏僻的穷农村，祖上又没有几个读书识字的人，也没有什么不清白的阶级成分，所以文革对于他们来讲没有太多影响。但那时候物质的贫乏我是知道的，整天为了温饱而挣扎。

九姑娘

齐尹孟田 发表于 2011-11-15 17:42
我与姑娘的父母是同代人。在那个全国赤贫、动乱、恐怖的年代，儿童也生活在营养严重缺乏、精神食粮绝对贫乏 ...

我爸妈好像从没说过他们的儿童节，可能是因为生在偏僻的穷农村，祖上又没有几个读书识字的人，也没有什么不清白的阶级成分，所以文革对于他们来讲没有太多影响。但那时候物质的贫乏我是知道的，整天为了温饱而挣扎。

齐尹孟田

九姑娘 发表于 2011-11-15 18:02
我爸妈好像从没说过他们的儿童节，可能是因为生在偏僻的穷农村，祖上又没有几个读书识字的人，也没有什么 ...

在那个年代，相对于“黑五类”你家是幸运的。“文革”不仅仅是祸害“走资派”和“阶级成份不好的人”。它的消极影响是全国各族人民，全体中国人。如果没有极左路线的错误，你父母也不会连高考的机会都有没有吧？如果那时的政治如现在这样，你父母可能也曾走在西大的林荫道上，也许他们如今也是专家教授了。哪怕仍是农民，也不会受苦挨穷了十多年吧？

湴田

顶贴呗要钱，好过克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