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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往事（7）
伤痕(1) 可可 “文革”是上世纪一场对中国人民的伤害程度仅次于日寇入侵中国八年的一场大灾难.对它的错误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也都不过分.我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回首那噩梦岁月,心犹存惊.那屈辱苦难,令许多中国人不忍回首.我七十多岁的父母,至今都不许我们在家提起令他们心碎的那苦难的十年.当时我虽还年少,可那一场浩劫,粉碎了本该幸福的童年.至今还常梦到那恐怖苦难,常在梦中哭醒过来. 在一些“文革”历史资料里，我们可领略当年的疯狂和混乱.但与人们亲历那个年代的屈辱痛苦记忆相比,还不足万一! 要是有人问我:一生之中什么时候最幸福?我会毫不凝迟地说:1976年10月.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年龄与我现在差不多的，当兵出身的父亲,竟放声哭了起来,我只见过父亲哭过两回,另一次是非曲直1970年奶奶突然离我们而去时,父亲悲痛欲绝的哭。他幼不更事时就失去父，他唯一的亲人--那当年仅十几岁就守寡的母亲，[他唯一的弟弟，1943年,尚在幼儿时候被日本鬼子枪杀了，从此他母子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在那动荡的岁月里，我祖母只身一人将我爸这点一根独苗盘大，又送他到省城上学，家乡刚解放就送年仅１７岁的他到人民军队里......一位旧社会的寡居村妇,在那个年代和旧社会复杂环境下,有这样的毅力和胆识,实在难能可贵.父亲一直对我祖母十分孝顺,洗脚水一定亲自为祖母倒,每天等奶奶睡下了他才上床.他们的母子情深不仅我们亲见,故乡的乡亲们无人不晓..... 1980年初夏，父亲的错案终于获得平反,回到阔别十四年的隔着两省的那座山城。当天，一位领导同志,带着党委宣传部和报社记者到暂时安置在招待所住来表示欢迎和慰问,一群人之中,还有一位当年负责父亲专案的负责人.那位领导干部说,都是林彪"四人帮"一伙倒行逆施,造成了千千万万的冤假错案,爸爸蒙冤十四年的那笔帐应该算在他们身上,他说,现在好了,"四人帮"被打倒扫进了历史垃圾堆,人民得解放了,华主席党中央“拨乱反正”,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深入揭批"四人帮",大干社会主义,加快"四个现代"建设步伐,要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和造成的损失夺回来......领导如在大会上作报告一般滔滔不绝讲了近半小时,父亲始终沉默无语.他想听到话,其实只有一句:"对不起!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和我们的工作失误,让你蒙受了十四年的不白之冤,使你和你的家人受到不公正对待,你们受苦了!我代表组织向你及你的亲属诚恳地道歉!并欢迎你们回来工作"父亲等组织上对他说这句话,已等了十四年,他可放弃补发他的十四年来的二万元的工资(那时，我家多么需要钱啊！这个数额在当时可算为巨大了!其意义不比现在200万元的价值小.)要的是组织上当面向他承认错误并赔礼道歉,让他向因受他牵连而随他一道遣送回乡的受辱吃苦的母亲妻子儿女们一个交待.可他没有等来一言半句这样的话.可想父亲当时心里有多悲愤. …… 对不起,我无法写下去了。 接下去是父亲当着在场记者和领导讲的那一段他蒙冤十四年来一家经受的苦难:他失去了年不满60岁月的母亲和未足两岁的小儿子;都是非正常悲惨离开人世的;大儿子的上学权利被剥夺了,1964年未满14岁童声都没变音就参加生产劳动,成了一名全村最小的“社员”,同成年人样同工却半酬,挑的担重过他体重;女儿腿的残疾,1975年仅15岁的她也失学了,为减轻家里的负担,自己找到镇卫生院找保姆的活做,一对从天津下放来的医生夫妇同情她,雇用了她,吃住在他们家,另每月给5元工钱,可大队干部知道后,说黑五类不能混进医院去住,更不能不劳而获寄生在革命医生家里,因为卫生院是贫下中农和革命干部看病的地方,怎能让阶级敌人渗透?于是勒令立即回到村上,所获的3.7元工钱全部没收...... 有一年冬天罕见的冷,架在村前河面上长40来米、高2米,宽却仅0.3米的木板桥上冻上了一层透亮的冻冰，这种情况下,木板桥是要封闭不准通行的.那天早上约7点多钟，我和二哥同往常一样，喝过粥后，哥俩和脚稍带残疾的姐姐结伴上学去…… 〔因村上有一些比我年龄大的人，常几人一伙在路上拦住我和姐姐喊着我父亲的名字，辱骂我们是“四类分子”“狗崽子”.他们逼我们躬身通过挨他们每人一巴掌的"拱门"，抢走姐姐的凳子丢进河水里漂走，抢夺我的课本撕烂，说大哥给我的圆珠笔、钢笔是从贫下中农那里偷来的，他们叫来家长，家长叫来老师，不容我们分辩命令我们交出大哥的笔来，还喝斥道：“你想死呀？敢偷我们贫下中农的东西？撵你们这些‘狗崽子’出学堂去！让你们陪你们‘四类分子’爷娘老子一块批斗！”我们害怕，不敢去上学，爸爸走出屋去，扶着那棵石榴树，背对着我们沉默地站了许久才回到屋里，摸了摸我们姐弟仨每个人的头温和地说：“娃儿们，学还要去上的，又不是老师真的不许你们上学了，你们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就自己不敢去上学呢？那样别人不正好说你们做了坏事才不敢现去学校的吗？”我二哥哭着问爸爸：“我们读了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狗崽子’，像你一样出工挨批斗？”“毛崽！还有你们姐弟两个都给我好好听着，记住今天我对你们讲的话：你们不是‘狗崽子’！你们爸爸妈妈和你们的奶奶都是堂堂正正做人的，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现在是乱世年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说不清楚了，几多好人都落难了，我们家这样算得什么？像彭老总这样的大功臣，就因为民请愿都挨打倒了，我们这样的人，挨点批斗那是正常得很的事！人心自有公道在，这种乱世道不会长久的，天下会恢复太平的。你们还小，还不懂这种事，但你们记住老子的这句话：没有人喜欢总这样惶惶乱乱下去的，那样于天理不容，天理是让民安生的。也许过不了几年，天下就太平了，就像天总要亮一样.到那时国家肯定要大搞建设，会需要用大批有文化有能耐的人，你们若现在就不上学读书，将来天下太平了，可你们却是文盲，干什么都不行，不就成了废物？到时你们不能为建设社会主义出力，你们不是让我和你们妈妈白白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大的罪吗？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们什么苦难都可以忍受，全国好多人和我们一样都在忍受！可你们不能为了一点点委屈就放弃了啊，娃儿们，得咬紧牙关挺过去，我们谁也不准说怕了，好不好？”爸爸要让二哥担负“保护”姐姐和我不被那些“红小兵”们的抢夺书包和“武斗”的责任，没有特殊情况，姐弟仨要一同去学校，放学时一起回家，并且还让二哥留级与我同班，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直到到高中毕业，兄弟俩都在同一个班。〕 那天早上约7点多钟，我和二哥同往常一样，喝过粥后，哥俩和脚稍带残疾的姐姐结伴上学去路上没见几个人，大概是天气冷的缘故。有一对小姐弟（姐姐约5-6岁，弟弟约3-4岁）也许是年幼无知无畏，这两小家伙竟一步一挪地走上了结冰的无栏、尺余宽的木桥上。“不好！危险！”姐姐轻呼一声，只见那小弟弟身体一偏就从桥上掉进河水里，二哥大喊一专声“快救人！”将书包往地上一丢，身上的棉衣都来得及脱，飞奔下河堤一跃扑进冰冷的水里一把拽住了已被水冲出十几米远的小男孩将他救起，那孩子的父母闻讯赶来，抱着受惊大哭的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给同样被吓得大哭的小姐姐狠狠一耳光，大声责问女儿：“怎么回事？”可怜的小姑娘被她母亲打得说不成话，只拿手指着一身滴着水，身战粟，嘴唇发青落汤鸡一样的二哥：“他，他……呜呜！”“啊？！是他！狗崽子，打靶鬼！你想害死我们贫下中农啊！你们是反攻倒算啊，进行阶级报复呀？给我抓住他，打死这个狗崽子！”那女人两眼睁裂像冒着火要吃人一样向我们扑过来。就在这时，有个叫“癫老芬”的中年汉子喊道：“康仔老婆！莫乱冤枉人。我亲眼看到是毛仔下河救起你娃仔的，你莫恩将仇报啵！”那女人停住了打人的手，但，嘴上骂咧咧地：“狗崽子！先放你一马，我会向革委会和治保主任报告的！要是查明是你推我弟（儿子）下河的，你们一家子人就死定了！要拿你们去打靶！”二哥哆嗦着，双眼愤怒地瞪着喊道：“我，我操，操你妈！我冒死救你娃仔，救，救错了？早要晓得救你，你这个野仔，还，还给你骂，我狗吊才去下河救他，让他去做短命鬼好了！” 二哥几天没去上学。那是下冰水里救那小男孩受寒引发肺炎，高烧好几天，咳嗽了几个月，直到四月中旬才完全好起来。 那年，我姐13岁；二哥11岁；我8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年那位小姐姐,已是一名师范学校的学生.我的朋友,刚从大学毕业,分去那所学校教物理.有一天,朋友打电话对我说:"可可,你请两天假来我这里一趟吧!我有个学生是你是同乡,写了一篇回忆童年的作文,写的就是你和你哥救她弟弟的往事.从她这篇作文中可以看出那件事深深伤害你哥俩,也深深地伤害了当年仅几岁的她.这些年来,她一直为这件事深深地自责和恐惧,对她已成为沉重的心理负担......我找她谈过,告诉她我所知道的，有关你现在的全部情况.她当即就流泪了,求我帮助她约你见一面.可可,她当年还很小,那不是她的错.我希望你们能原谅她.她现在是个很不错的学生,各方面表现都蛮优秀的,就是性格比较内向,有点郁郁寡欢,不知是不是小时候那件事影响了她.我希望你能来一趟,哪怕来看一看她那篇作文也好啊!" 我心情十分复杂,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该去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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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7 10: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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