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往事(23)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你可曾记得…… 一双“海陆空劳动鞋” 可可 不知是谁发明了那种用报废车轮的胶线皮做成的“胡志明式”的“革命鞋”、“劳动鞋”,这种牢固、耐磨耐穿、不怕水、不怕利物扎,物美价廉的车轮胶做鞋底、人们戏称它为“海陆空劳动鞋”。我记得我们那里是在林彪事件后才出现这种“凉鞋”的,渐渐流行后,村上或买或自己做这种鞋的人多了,而编草鞋、穿草鞋的人渐渐少了。但是,在我家,那种价钱只有一块几毛钱的“劳动鞋”还是没舍不得买来穿,爸妈和大哥出工时依旧还是穿着自编的草鞋。 说到这里,我想起1979年与我一道被录取到某校学习的钟英宏同学。到区首府上学以前,我同他不在一个乡,也不同校、互不认识。那一届,这所学校在我县只录取我俩,因而他父亲通过招生办找到我的住址,写信让我与他子结伴去省城上学。他家在县城,其父在林业木器厂上班,同学的母亲也是一家集体企业的职工,因病长期在家休养,还有一位正上初中的妹子。一家四口人住在茶江边的自家两间小小的木板墙的老屋里。从其家人的穿戴、家用,就可以看出钟同学家生活很穷苦,甚至比当时还在农村的我们家还穷。钟爸爸对我说: “ 因为我家里穷,一家人从未出过远门。英宏从小就胆小、自卑,十六、七岁了,很少与外人交往,从未离开过县城去过任何地方,更不用说去老远的桂林、南宁了。他考到区首府的学校,我和他妈妈既高兴又犯愁,学费、路费我们还能免强为他凑齐了,可他一个人怎么去那么远的陌生的大城市啊?恐怕这一路上坐汽车、换火车、住旅馆、找学校、报名注册……这等等事情,他这样怎么应付得了啊!我又不能请假送他去学校报到,他妈妈有病,他妹妹又要上学,家里是一天也不能离开我啊!正当我犯愁的时候,英宏的班主任老师才想到让我到招生办打听谁同我英宏同时被录取到这所学校。哎呀!真是好啊!果真还有这位同学和我娃仔同时被这所学校录取了。太感谢你能答应和我娃仔一同去学校,你俩虽然同龄,但,你比他有胆量、有见识,一见到你就可以看得出这点了,有你带着英宏去我们就放心了。今后,你还要多照顾一点他,从今往后,你们不仅是同学,而且还是同乡、朋友了,我们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将英宏当朋友待,我们会很高兴的。英宏他自小时候起就胆子小,见识少、怕见生人。刚去学校这段时间,请你陪他去注册交费、安排宿舍、买饭菜票什么的,你都关照一下。放假了,就一起买车票回来,两人一起住旅馆,好有个照应。哎呀!小T,我们素昧平生,却要麻烦你关照我们英宏,真的很不过意,也很感激你啊!” 我说:“这没什么,既然有缘做同学,做这点事我很乐意,再说,我见英宏也只是腼腆而已,并没有你们担心的那样。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尽力去做好。请相信我们,这点小事情为难不了我们,我们已不再是小学生了……” 就在快过中秋节的时候,我和钟英宏登上长途汽车离开家乡往首府求学去。当时他脚上穿着的正是那种一块几毛钱一双的车轮胶做的“劳动鞋”。在校几年期间,他除了上体育课、出操和在冬天时穿那双也是从家里带去洗得发白了的“解放鞋”外,平时,不论晴雨,也不论是进教室听课,都一直穿着这双“海陆空劳动鞋”,这是那个时兴花衬衫、大喇叭裤、三节头皮鞋年代,他是全校绝对唯一的“另类”着装了,那双“海陆空”车轮胶凉鞋令他格外的引人注目…… 当有同学嘲笑他时,学生科的陈缨生老师(同学们私下都亲昵地叫她“陈老妈”因为她对学生总是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既友善又严厉,像个慈祥的母亲一样。)在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发言中,对那些同学不懂尊重和体恤同学的人进行了批评。她说: “人穷没什么好羞耻的,贫穷又不是他的错。家庭生活困难总会有其特殊原因的,这对于他,命运已经是不公平了。我们是他的同学、老师,每个人都是我们这大家庭的一员,对于不幸的人,我们若有能力应该关心、帮助他们,没有能力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也要寄予他们同情和安慰才对。怎么可以因别人贫困、不幸而看不起他、嘲笑他们呢?我们怎能不为我们的冷漠和爱慕虚荣之心而感到羞愧呢?小钟同学,不因家穷而自卑、也不追求衣着打扮来撑起自己的虚荣。他体恤父母,为家里节省费用,用艰苦朴素来锻炼自己情操和意志,把心思用在学业上,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这正是我们大家身上缺乏的可贵精神。人穷志不短,是好样的!我提议为钟同学这种自强不息、自尊自爱的可贵精神鼓掌!……而我们当中有的同学呢?据我所知,家境并不富裕,却为了虚荣心,心安理得地花着你们父母省吃俭穿、很辛苦劳动得来的钱,过多地用在穿着打扮和好吃好玩上,学业不抓紧,成绩没有进步,这才是应该羞愧的。我希望这样的同学要向钟英宏同学学习,检讨和反省一下自己的思想,改正错误,争取进步。” 毕业后,我和钟英宏都回到家乡,分配到同一系统工作。他在那单位做统计方面的工作,那是他所学的专业;而我在另一个单位做财务工作。虽然是在同一系统,但因两人的专业不同、两单位所在地又相距四、五十公里远,见面的机会不多。只有到了后来我做了这个系统的财务主管,下到他所在的单位检查财务工作时,才有机会和他见面聊聊工作和家常。这时的他,嘴唇上蓄着两撇短须、手臂的腱子肌、胸肌令人羡慕地一块块隆起,显得健美硬朗,与在学校时那瘦弱的小生比,现在才体现出充满雄性美的男子汉;钟英宏不仅是相貌变化了,精神面貌也大有改变,变得自信而健谈,过去那轻微口吃的毛病不见了,与过去那腼腆内向的小生相比,真的是判若两人。他与镇文化站一名姓蒋的员工结了婚,我见过他夫人,年轻、漂亮、高高的个子,也是一个热忱、外向、健谈的人。 1995年晚春,在事前单位领导和我本人没觉察一点征兆、没听到一点关于我有任何人事变动风声的情况下,突然接到县委对我的职务任命和调令,调我到钟英宏所在的那个镇的党委机关工作,我想到第一位要造访就是他。他当时不知我已调动工作单位了,还以为我又是下来检查他们单位的财务工作的,他纳闷地问我:“这次就你一个人下来?怎么事先没听到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刘主任和财务室那帮人说呀?肯定不是例行检查了,是搞“微服私访”还是想我这个老同学了,特意来我这里串门?”我告诉他是调到他们镇工作了,他竟激动地说: “好啊!你终于得以提拔了。你是块当官的料,我就说嘛!像你这样又能干又正直的人,早就应该提拔当领导干部了,哪能老是做个股长呢?那绝对是屈才了,是在浪费人才!不过,你专业做得那么好,一下子全丢下,你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得吧?你怎么不和组织上提提要求,去财政、税务、审计这些你熟识的专业业务部门做领导呢?嗨!看我说的,你现在已是政界上的人物了,还要那个专业技术做什么!不像我,这一辈子只能靠这点技术吃饭了。” 我笑笑说: “搞专业也不错啊!技术是自己的,别人抢不走。比在政界上走要省心。” 他一听又激动起来: “听你这口气,好象不太对哦!怎么?你刚做了领导就后悔了?你可别这样啊!我就你这么一位有出息的同学,不敢指望你发达了,拉我一把,起码你在那领导的位子上,风风光光的,与人提起你是我的老同学来,我都觉得脸上沾了光啊!我没当过官,不知做官的滋味,也许你也不容易,可是,做哪样不难的,当小卒不也有许多心烦的事吗?你也是从基层单位的会计员做起来的,应该有体会吧?你刚换工作,到这陌生的环境来做领导,可能有些不习惯和困难,但千万莫泄气,等过一些时间,熟悉工作环境就适应了的。你行!你一定能干好。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平凡的人。” 钟同学那天与我的交流,是我认识他以来见过他说得最慷慨激动的一次,他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这是我和他从学校毕业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行这么长时间、这么深入地交流了。不久,我又调回县委机关工作,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过见过他。那时他儿子巳上幼稚园了。令人惋惜的是,1997的或者是1998年,他在一次贩运饲料途中出车祸,听说就在快到我县境界的叫“半边渡”的地方,货车连人带货冲出路面翻下几米高的河堤下的茶江河里,他和司机不幸同时遇难,年仅三十多岁。 之后,我遇见钟爸爸,见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脸上写着的悲伤总没有抹去。这位可怜的汉子,早年穷苦、中年妻子久病、临到晚年,独生子又不幸遇难,那个给他带来无限希望和快乐的小孙子也更名换姓,随其母远走他乡了。这愁苦的一生,他怎能释怀?他拿什么安慰渐渐走入暮年的自己和体弱多病的老伴啊!(上篇《棉花地与黄麻皮》欢迎阅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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