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轶事：一个女孩的美丽乡愁

行者

       她知道经理对她好，一直心怀感激。经理四十多岁，瘦削而干练，多年前承包了一家街道玩具厂，经过几年的打拼，经营成了资产上千万的公司，生意日益兴隆。美中不足的是婚姻，她听厂里的人说经理的妻子十分古怪、凶悍、粗俗，而且喜怒无常，令经理挺讨厌的，可是几次闹离婚都没有离成。她也知道经理很少回家，享受不到家的温暖。她十分同情经理，也知道他喜欢自己。日子一天天过去，同来上海的姐妹都结婚了，她的心里也寂寞，就常陪经理去应酬，在酒桌和歌舞厅中消磨时光。那天晚上他们又喝得有些醉了，坐在小车上她的头不知不觉中靠在了经理的肩头上。下车时经理几乎是抱着她进房间的，在久违的贴身异性的气息中，她的肌体深不可测的地方弥漫起一种压抑已久的饥渴，就象身处沙漠的远涉者对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渴求。在那样的夜晚，他们睡在了一起。
      她就这样和经理同居了。经理在市区静僻处租了一套房子让她住，隔三五天就去那里与她共度良宵。别人以为他们是夫妻，她也做过这样的梦，但又感到害怕。她知道经理妻子的厉害，那种蛮不讲理的女人是不好对付的，想离婚更不容易。

行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心里既甜蜜又恐惧。经理到深圳接洽业务了，她一连多天都是一个人独守空房，感到孤独和惶恐。那天深夜经理打来电话说凌晨三点将回到机场，她怀着喜悦之情下楼，正要上街叫出租车赶去机场接经理，走在静僻的小区路径上，忽然两个蒙面人扑了上来，她还来不及呼喊就已被堵住了口拽翻在地，她的腹部被猛踢了几脚直疼得晕死过去……

行者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动弹就浑身疼痛，人瘫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护士让她躺着别动，说她倒在地上流产刚被抢救过来，得好好躺着治疗，接着询问她住址和家人，她告诉了公司和经理的电话，让医院与经理联系。
    她躺在病床上盼望经理来看她。几天过去了，经理没有来。半个月过去了，仍不见经理的影子。在她几乎绝望时，经理才出现了。她心里一阵喜悦，但喜悦片刻就消失了。经理告诉她，住院的一切费用他已支付了。闲聊中，他暗示说，她挨打可能与他妻子或者她身边的人有关，公安正在调查此事，如果她生育了他的后代，就有权力继承他家财产，他妻子对此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他说他爱她，但为了她的安全，他不能再与她在一起了，他流着泪说对不起她，他不能放弃自己的事业，之后他掏出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递给她，说是他的一点心意，希望她能理解。

行者

她全身倾刻间变得冰凉。
她不想让经理看到涌上眼眶的泪水，转过身去时受伤的腹部受了牵引象被撕裂一样疼痛起来，她很想哭，却强抑住自己没有哭。她恨自己，内心却在悲痛地哭泣。那张五十万的支票在她的手里撕成几片飘落在地，经理惶恐惊诧之余又掏出一张一百万的，哭着求她收下。她又一片片的撕碎了……

行者

     十多天后，她忍住疼痛从病床上爬起来了，她在过道的镜子中发现自己脸庞憔悴不堪，人明显的衰老了。又一场梦破碎了，她支撑住虚弱的身体开始重新寻找工作了。
      奔波了一些日子，工作仍没有着落，却接到了阿爸病亡的消息。她赶回村里，叔伯们看去熟悉又有些陌生，脸上的皱纹仿佛也更深了，目光呆滞的放牛娃就像当年的自己，村子还是旧时的村子的模样，房屋依然是那么的破旧，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自己也象是从一个梦境走回到另一个凝固的梦境里了。

行者

村里人见她回来，都象看陌生人一样看她。她听到女人们悄悄地议论，仿佛说她变了，变得老了，瘦了，看样子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一个女孩落到这种地步，委实可怜，偏偏阿爸又死了，真是祸不单行，阿弥陀佛，命太苦了。村里人担心她见到阿爸的尸身时伤心过度损了身子，便要来劝慰她，却不料她跪下后呆呆地注视着阿爸的尸身，泪珠滚下来，竟不哭不叫，只是泪水不停地流。村中长辈聚集在她家院子，商量凑钱凑粮相帮着办她阿爸的后事，人人掏了钱，由花胡子老人送到她手里，等候她开口说话。不料，钱她没有接。众人正在疑惑，她掏出一叠钱，又退下手上的金戒指和玉镯：求伯伯叔叔们帮忙了，这是三万块钱，这戒指和玉镯拿进城当卖了，也值几千块钱 。该买的东西就都买，帮我把阿爸的后事办了吧。

行者

众人点头称是，就相帮着替她把阿爸的丧事办了。
丧事办的隆重而悲切。出殡的那天，她娘哭的死去活来，她眼睛湿湿的流着泪，却没有哭泣，只呆呆地望着阿爸的棺材被人抬着离去，脸色很悲戚。村上人说是她去了外面的世界，人变了，阿爸死了也不哭了。也有人说，象是她在外面世界吃过很深的苦头，哀伤得哭不出声来了。她默默地听着人们的议论，呆呆地看着送葬的人群。人群里有木生，却没有黑牛的身影，她的脸色愈加悲戚，泪水便忍不住滚落下来。

行者

办了阿爸的丧事，她在村里住了一些日子，病弱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乡村的生活一如从前那样的沉寂和百无聊赖，象凝固了的一方死水，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她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孤独和惆怅，已经无法再呆住下去了。她准备再一次离村远行了。

行者

离村的前一天，她在村子里徘徊，她想见黑牛一面，看看黑牛的日子过得怎样了，看看黑牛还是不是从前的黑牛。但是黑牛不在家，黑牛下地干活去了。她朝村东随意走去，远远望见一排新建不久的楼房，四周绿竹环绕，看上去很是气派和风光。她被吸引过去，到了门楼前，她停住了。她看见木生站在院子里。她正想转身离开，木生看见了她，热情地叫她一声，走过来了。她发现木生的脚仍有些跛，人却变得更干练精神了。
你家搬这儿住了？
是的，进来坐坐吧。
哪时建的新房？
快一年了。

行者

      原来木生在山村里办起了竹品工艺编织厂，从省城购进了削竹机编织机，雇请了一些人，开动削竹机制造各种规格的竹片、竹篾，然后编织成各种精致细致的凉席、花竹帽、花竹篮等竹编工艺品。她看到那些竹编工艺品编织细致，花纹优美，色泽鲜亮，平滑悦目，极其逗人喜爱。她听木生娓娓道来，这些手艺都是他从外地学来的，也曾吃过不少苦头，编的竹品，如今远销各地，有的出口国外，每年都有几十万元的收入。她在心里惊叹不已，向他投去了敬佩和欣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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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

进了客厅，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来给他俩沏了茶。木生告诉她，那是他妻子，三年前结的婚。
多年不见，两人的心仿佛贴近了许多，她和他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说，又无从说起。
木生看到她脸上总有淡淡的忧伤，关心地问：这几年在外面，你还好吧？
不怎么好，她叹息着说，跟你比差远了。
你其实是一个能干的人，我一直很欣赏的，木生诚恳地说，你在外面这几年，见识一定更多了，我这里正缺你这样的人，我想把竹艺厂做大，你愿来帮忙吗？
谢谢了，她淡淡地说，我还想出去闯闯。
她不敢正视他那诚恳的目光，心里十分地歉疚和失落。她知道一切已经错过，不可能重新再来。

行者

     如果那时她愿意，她早就成了这幢漂亮楼房的女主人，而不会是那位秀丽的姑娘了。从木生家出来，她想起了死去的阿爸和他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地感慨万千，也很惆怅和无奈。
    她绕道向晒谷场走去，她又看到了在大榕树和晒谷场，看到了晒谷场旁的禾草堆。几年不见，一切依然如故，大榕树还是千年的大榕树，晒谷场还是原来的晒谷场，禾草堆还是那旧模样的禾草堆。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是千年的大榕树更老了，晒谷场更旧了，禾草堆更高了。她看见黑牛站在晒谷场上，光着膀子，正手摇风车风稻谷，身旁的帮手是个妇人，两人已累得汗流浃背。

行者

     黑牛发现她走来，愣了一会，对他憨憨地笑了笑，笑的有些别扭。她发现黑牛老了许多，也更黑了。晒谷场上还有三个孩童，最小的那个睡在半张破草席上。另一个爬在破草席上玩，似乎还不会走路。最大的那个是个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手里玩着一只细线牵着的黑蜻蜓。那个爬在草席上玩的男孩挪身到大女孩身旁，猛地抬手去抓黑蜻蜓，黑蜻蜓抓在手里时被撕成了两段，大女孩见状惊叫一声，十分生气地打了男孩一耳光，男孩哇哇大哭，睡在破草席上的婴儿被吓醒了，张嘴尖厉地啼哭。黑牛身旁的妇人忙过去抱起婴儿，撩起衣衫把奶头塞进婴儿嘴里，同时扬手打了大女孩一耳光。大女孩委屈地哭着向黑牛跑去：
     呜呜！阿爸！阿弟撕死了我蜻蜓，呜呜，娘还打我！
    黑牛抚摸着女孩的头，说，不哭，蜻蜓死了，阿爸给你捉……

行者

黑牛说着，抬头朝她憨憨地笑了笑，笑得很艰难。她仔细看了看黑牛，发现黑牛还是从前的黑牛，如果说黑牛变了，只是皱纹爬满了额头和眼角，变得更黑更老了。她再一次想起了死去的阿爸，想起了阿爸说过的话，一股莫明的惆怅爬上她的心头，她很想哭，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黑牛。

行者

       黎明时分，她又离开了古老的村庄古老的大榕树。走前她掏出身上的五千多元，留下一半给娘。她有些后悔撕了经理给她的百万元支票。娘哭哭啼啼地劝阻不住她，最后凄怆地抓着她的手，老泪横流：
      妞儿啊，事到如今，你执意要走，娘也只好由你去了。你可要早些回来啊！……
娘，她说，你甭担心，找到了活儿做，我会寄钱回来，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