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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8 14: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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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广西桂林市 电信
三、平地瑶的“婆王崇拜”及其祭仪变形
笔者近期的田野调查主要集中在广西恭城及周边的“平地瑶”地区。所谓“平地瑶”,据民国
26年《恭城县志》载:“近日文化灌输,平地瑶与汉族同化”,“久与汉族同矣”。瑶、汉之间的族
群关系变化随着不同的政治风向和民族政策的变化发生着耐人寻味的变化。我们从恭城的人口变化
情况便可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1937年恭城的人口为131088,其中瑶族为14078人,占总人口的
14·2%。1986年的统计数据,恭城县总人口为25·49万,其中瑶族11·62万,瑶族的人口比例上
升到了45·5%。瑶族人口比例仅次于富川县列全区第二位。1988年,费孝通先生应邀参加广西三
十年大庆,积极推动促成恭城建立瑶族自治县。1990年2月3日,国务院批准撤销恭城县,正式
成立“恭城瑶族自治县”。(恭城瑶族自治县概况, 1994)
人口
年份1937年1956年1982年1986年1991年
恭城县总人口131088人156793人237685人254900人269286人
恭城瑶族人口14078人27376人57817人116200人132820人
从这个图表中,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瑶族和汉族人口的比例变化并非两个民族自然生育的客观结
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历史上所谓的“汉改瑶”、“瑶改汉”现象。这种情况在平地瑶聚集地
区系常有之事。至于为什么,在什么情况下,什么样的姓氏、人(群)会发生更改族属的情况,则
要根据具体的历史情境。大致上说仍然贯彻“根基论”和“工具论”两种结合的原则, (王明珂,
1997)造成事实上的两个民族的身份边界在特定的情势下可以互相“超越”或“变更”的历史事
实。
与所有瑶族的族源相同,恭城瑶族的祖先为盘瓠(匏)。清光绪年间所撰《恭城县志》卷一曰:
“恭城之蛮族有二:一曰瑶,本盘匏之后。相传种类有七:曰背髻,曰蝶板,曰高山,曰平地,曰
湖北,曰大梁,曰抚贼,其散处恭城者……”。因此,恭城的平地瑶仍有崇拜盘王的习俗,比如在
栗木镇,据说明成化以前每年十月都举行“还盘王愿”,抬“苟王”出游的仪式。明末清初为彪炳
正宗汉族,当地逐渐不敬“苟王”。民国30年前后,曾有人抬“苟王”出游,反被讲土话平地瑶骂
为“狗出”。此后人们就再不抬狗王了。(《恭城瑶族》未刊稿)
历史上的恭城地区的平地瑶明显存在着汉、瑶族群的“无边界”,或“模糊边界”的状态,“汉
改瑶”、“瑶改汉”的现象不断发生。从上面的民族人口的变化情况足以证明这一点。这种历史的语
境也必然为地方宗教的融合和变迁提供了特殊的土壤。发生在当地的“婆王”崇拜和“婆王节”即
是这种特殊历史的一种文化表述。笔者对瑶族的研究长达十几年,也调查和造访了世界上不少国家
和地区的瑶族支系和瑶族社区,唯独在平地瑶地区发现“婆王崇拜”现象。笔者故对此尤感兴趣。
兹对恭城嘉会乡九板地方的“婆王”祭仪和节日略作介绍:
婆王祭仪的缘起:据地方贤达介绍,“婆王崇拜”来源于盘瓠(护)传说,即远古时期,盘瓠
因有功于国家,高王赐三公主给盘瓠为妻,封南京稽山十宝殿为王,生下六男六女,共一十二姓。
后分居黔中、湘西、梅山、五溪等地。其中一支在梅山居住长达1000年,南北朝宋文帝元佳年间
(435年)迁移至灌(阳)江(永)交界的大田坊(即千家洞)地方。“婆王”即盘瓠之妻。传说唐
李旦避居该地,拜婆王为养母。公元770年李旦回朝登基后,遂降旨敕封婆王为“经纶圣母”。又
于次年六月二十五日诞日亲赴婆王庙祭祀,并赐金镯一枚与婆王,定期隔两年一祀。后人每三年为
一届,从6月23日至25日为还婆王愿过婆王节。从此,届届相延。
婆王祭仪的沿革:据地方碑文记录可知,明洪武初年,唐姓移至唐黄村后即建婆王庙、盘王
庙。但当时人丁不旺,庙社简陋,只能寄托一种信仰。据重修盘王庙三块碑记所载,第一块约为乾
隆中期(1740)捐资烟户164户,计14姓。第二块为嘉庆三年(1798),捐资烟户39户,计9姓。
第三块为清道光初年(1821),捐资烟户234户,计33姓。道光15年(1835)经地理先生勘定,
另建婆王庙于九板桥,分上下两座。侧有伙房,谓之“圣母行宫”,捐资者240户。道光23年
(1841)建戏台一座于庙西侧。规模宏大,作工精巧,捐资者达303户, 38姓之多。民国年间忌毁
庙倒菩萨,改称“唐太婆庙”。民国30年以后庙宇改为校舍办公学、乡政务之用。唐黄村婆王祭祀
活动立于明初,起于乾嘉,盛于道光,延续于民国,历时600年。解放后曾中断。至1984年,经
县民族确认,唐黄瑶被认定并恢复瑶族成分,经唐姓及高、肖族人提倡并组织,于6月23-25日
恢复婆王节活动。热闹非常,影响波及周边诸县。1990年唐黄人又重建婆王庙于唐黄村后岭。
1992年塑婆王像二尊。1996年建前殿复原貌。2000年又于殿侧建伙房6间,达到历史最盛大的情
势。
神坛联为:天地泽长追盘祖 枝叶繁茂仰婆王
楹联为: 承盘祖开辟之伟业尽瘁恭耕放怀宇宙
秉婆王育化之懿训洁心正道谆诲儿孙
婆王祭仪的程序:婆王祭祀活动分为三个阶段: 1, 5月27日“发兵”。2, 6月23-25日婆王
节庆祝。3, 7月初7“团兵”杀牛。延时近50天。其中6月23日要抬婆王出游各村, 24日下午
回衙为婆王“暖寿”, 25日抢花炮,寅夜结束。
婆王出巡时的情形颇有意思,巡游队伍抬着婆王、仙姑、雷神(婆王舅爷)等四尊神像计8
人,扛旗20面共20人,举其他神像10尊10人,师公2人,跳冲鼓4人(预备4人),打锣1人,
头首执事5人,共计50多人。巡游从婆王庙出发,经当地几个村落。在其中一村用午餐,晚在常
家住宿。次日再游,晚回婆王庙吃晚餐,祭奠婆王。婆王巡游所至即表明为其所管辖之地盘。据说
唐黄先祖初到时,人烟稀少,遂插标为记。以前婆王所属地盘还要交纳一些名目的“税”,直到
1950年方告停止。
九板之婆王崇拜与“唐黄瑶”有密切的关系。作为恭城县的一个小分支,无论人数抑或地方势
力都不十分突出,却把婆王崇拜开展得红红火火,颇有特色。关于唐黄瑶的来源迄今并无谱书记
载。主要根据当地老人口述记忆和记录。据说唐黄祖先来自湖南的千家洞,元大德年间千家洞为官
兵清剿而逃出。唐姓洪五公生得三子。长子希元迁到江华,次子希朝去了永州,三子希文徙居恭
城,为唐黄始祖。(《恭城瑶族》未刊稿)
“婆王崇拜”作为一种多族群交错的独特文化现象,它之所以发生在平地瑶地区,与以下三种
超越“边界”的关系结合在一起。首先,它跨越了汉、瑶的民族边界。如上所述,平地瑶地区本身
就处于“汉瑶同化”的状态。它不仅表现为两个民族在历史上相互“改变民族身份”的情况。笔者
在恭城嘉会乡调查时,看到有些村落是汉瑶共处的状况,村庄里面虽然还可以依稀感到划分两个民
族“界线”的痕迹,然而,划分两族居住的村中小巷径(所属边界用一条小径为界)是很容易跨越
的。据当地民众介绍,原先的瑶族居住在山上,后来搬下山与汉族同住。形成了汉、瑶同居落的现
实,就像是两家人同住在一个“大宅子”里。事实上,所谓“平地瑶”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指生活
在平地(“平地”通常在表述上是作为汉族生活形态和生态环境而与典型的“刀耕火种”的山地民
族相对应)的瑶族。在传统的瑶学研究中,瑶族被认为是一个“山地民族”。从一个民族的族性面
貌来看,如此概括虽不尽准确,这种不准确性来自于对瑶族生态环境状况的过分看重,而可能导致
对瑶族社会内部结构和秩序的忽略。正如利奇所说:“生态学的状况是社会秩序的限定因素,但不
是决定因素。”(Leach, E. 1954: 28.)不过,由于瑶族的“族性”(ethnicity)与“山地”的联系
非常直观,且又非常密切,它成了描述瑶族的一个直接和外在尺度;比如,最具有瑶族特性者称为
“过山瑶”,———即“奔波于山地进行刀耕火种的农民。”(竹村卓二, 2003: 30)虽然不同的瑶族支
系对“过山瑶”的定义和所属范围说法不一,但瑶族的“山地性”毫无疑问是一个最显著认同和识
别的根据。有些地方甚至还用“深山瑶”、“浅山瑶”、“半山瑶”等来说明瑶族与山地生态的关系。
这一生态因素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瑶族进行“自我族性确认”的一个符号量化指标和圭臬。而就
生态环境而言,“平地瑶”已经混淆了瑶族作为“山地民族”这样的定位。
其次是姓氏上的确认。人们从瑶族的《评皇券牒》(《过山榜》)的族源考索中可以清楚地看出,
盘瓠与三公主的后代“六男六女”之“十二姓”是“证明瑶族族籍的一种象征”。(竹村卓二,
2003: 170)问题在于,这“十二姓瑶人”一方面在数字上具有象征意义,它未必与现实存在的姓
氏种类相一致。(Sylvia, L. & Purnell, H. 1968: 329.)“12”在中国的瑶人所具有的特殊符号
价值,可能与一年四季中“12”个月完整的周期轮回相对应,与“12月神话”应有关系。其中间
或存在着华夏传统的影响痕迹。就华夏传统文化而言,“12”是一个神秘的数字:历法有十二支,
占卜有十二神,明堂分十二室,佛教有十二因缘,音乐分十二律……。在很多情况下是一种“虚
化”的数字形式,被赋予神秘而神圣的含义。它“殆指大数,恐非实指”。(叶舒宪, 1998: Ch11)
中国的瑶族“12姓”一直被认为是他们的始祖姓氏。可是,在泰国的瑶族却至少可以确认为15个
姓氏。(竹村卓二, 2003: 170)另一方面,瑶族在现实生活中又是将“12姓”确定为族性认同的
一条明确界线。作为瑶族传统的知识叙事谱系,作为瑶族认同的一个标准,“12姓”与瑶族族源神
话传说中的“千家洞(峒)”故事“12节牛角”相吻合。而不同地方和支系的瑶族又会根据当地所
确认的“12姓瑶人”返回去对《评皇券牒》(《过山榜》)进行重新附会,造成不同地方和支系的瑶
族《评皇券牒》(《过山榜》)文书不同“12姓”的情况,出现了各种各样的“12姓样本”。事实上,
“12瑶姓”只是一个确认瑶族始祖氏族的一个“结构性符号框架”,不同国家、地区、地方社会的
瑶族会根据当地社会人群共同体的组合情况和利益需求,做出符合当地社会人群共同体的姓氏或家
族的排序和变更。在嘉会乡地方,“唐黄瑶”虽属“十二瑶姓”范围,可这一姓氏在历史上曾经受
到置疑。“直到1984年,经县民族调查,唐黄瑶被认定并恢复瑶族成分之后,才由唐姓瑶人提倡恢
复婆王节。”(《恭城瑶族》未刊稿)很明白,婆王崇拜与婆王节与瑶族姓氏内部之间的确认边界相
辅相成。在恭城地方的平地瑶姓氏认定与认同又与当地其他民族,特别是汉族的混杂、融合在了一
起。更有趣的是,据当地贤达介绍,盘王有三姐妹,皆为“婆王”,分别居住在嘉会的九板村,栗
木的区村和莲花的势江。(莫纪德口述)这说明,“婆王三姐妹”分属不同的姓氏家族。
再次,婆王崇拜属于一种地方崇拜,属于地方知识(local knowledge)系统的产物。恭城地方
地处桂湘交界地带,水陆交通发达,历史上不同的族群、货物在那里都有留下交流和交通的痕迹,
甚至福建、广东、江西等地方会馆在恭城都很有势力。地方宗教更呈现出多神教的历史交融。总体
上说,瑶族宗教“发展成了包含儒、释、道多种宗教成分(主要是道教正一派)而又具有本民族特
色的瑶族宗教。”(张有隽, 1997: 320)在恭城,笔者在寺庙里不仅看到诸如“三清”、“三元”、
“张天师”的道教神像,还看到“观音菩萨”这样的佛教崇拜,同时也有“关公”这样汉族历史神
化人物,甚至还可以看到中国东南沿海海洋神“妈祖”神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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