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明月

翻来覆去睡不着

文/梦赶夜

        父亲静躺病床上，双手八指交叉，拇指顶着拇指，圈成了一轮圆月，轻轻搁在胸口上。

        我想，一个人怀抱明月，或多或少都会濡染些许明月的浪漫和诗意，或者心也像明月一样，散射着柔性的光辉；一个人心里有了月光，前行的道路上无论多么坎坷，就算是阴霾密布，应不至于迷惘，更不会失去航向。有了明月，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不再那么痛苦。父亲将明月贴在心窝上，心里一定亮堂堂，一定减少了很多病痛。

        当然，明月也会定期来看望父亲，这是早已结下的不解之缘。

        那些年的周末，父亲从县城回到乡下的家，待炊烟散尽，鸡不叫狗不吠了，一轮圆月越过柳梢，悄悄挂在半空上。宇宙清澈，遍地银辉。面对天地神祗，父亲仿佛被月光雕成银像，以恒定的姿势，静静致以明月注目礼。此时，村道上的牛蹄印盛满了月光，猪尿滩里也隐藏着一轮明月，潋滟成一汪白银；屋前的断垣残瓦铺上月色，也不能抚平风雨洇痕的斑驳，历目沧桑。静谧的村庄，渐入梦乡，父亲依旧坐在庭院里，隔空与明月交换眼神，无声交流。

        我问父亲，为何要如此看着明月？父亲说，月光就是一首首迷人的诗，杜甫的诗，李白的诗；父亲说，月光就是英雄手中不锈的宝剑，胯下驰聘疆场的骏马；父亲说，帝王霸业，权贵名利，在春秋明月轮回下终将成为地球上的腐土。人，唯有闪光的灵魂，才能与时光永恒，与明月亘古！

        其实，父亲没有这样说，那是我为父亲虚拟冠冕堂皇的辞藻。父亲从不喝酒，父亲也不会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父亲也不会说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愁思落谁家！虽然父亲受过大学问的洗礼，但多数时间，父亲倒好象无话可说。

        父亲透过神秘自愈的桂树，透过迷人向往的月宫，透过朦胧与幻象，父亲看到了千秋明月的伤痕——陨石撞击月面留下的坑洼。层云的阻隔，尘埃的遮蔽，流星的撞击，头上依然是千古不灭的明月，周身永远是无际的光辉。仰望明月，我相信父亲有千言万语在涌动，但父亲只对我说，做人要像明月一样。

        村庄只有木棉树，没有月宫的桂树，我也不是一支手电筒，如何像明月一样？父亲不知道我的心思，也不知道我终将不能如明月，父亲一门心思只想把夜里采来的月光喂养我长大。

        记得该是我四五岁的光景吧，父亲把我接到城里，晚上教我读书识字，只是，我读惯了村口高高的木棉树，读惯了木棉树下蓝蓝的大水塘，我喜欢在野外的绿毯上奔跑，我喜欢追逐雏鸟的惬意；耳膜里没有了牛欢马叫的共振，没有了母亲的呼唤，没有了玩伴们的打闹声，我一点都不习惯。父亲常常失望得搁下手中的笔，回复到院中观月的模样，把天花板当成月亮，望得出神。

       我又回到了故乡。

       父亲实在不甘心我登上雷同的历史舞台，哇哇坠地，演绎一番，谢幕，消失，化作腐土。父亲决定在家中粉饰上月色，好让我血液里也流淌着丁点明月的光辉。父亲用纸依照圆月剪出一个圆圈样式，推掉我家三块大石头就撑起一锅生活的火灶，在原址用沙石和水泥筑起小屏墙，顶端搁上样式，修修补补，一个新火灶终于诞生了。父亲又在灶上插上烟窗，其实这不是烟窗，是月宫里的桂树。从此，我的厨房里就关着一轮明月，有了明月，母亲不再频繁上山砍柴了；有了明月，周末父亲就守在自家的月亮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教我辩认。我童年学到不少的字，也学到些许的事理，都是从自家明月旁得来的。

       只是如今想来，才感觉到父亲有巧妇般的双手。真没想到父亲被月光打磨过的双手，只会抚摸笔杆的双手，还会在厨房中打造出一轮明月来。

        故乡人也都说父亲心灵手巧，但我确信，乡亲没人知道父亲心灵手巧的渊源。我是知道的，父亲长久与明月对视，无论弯月，圆月，浮云半遮的淡月，从池塘里走过的朦胧月，冷冷的月，柔柔的月，都曾与父亲有过心灵的碰撞，父亲早已把明月的构建珍藏心中，并闪现于自己的双手。

        我身上的衣裳，姐姐的衣裳，很多亲人的衣裳，几乎都是父亲剪裁缝制的。对于父亲缝制衣物，我是见惯的，但我身上穿的多是改装来的衣裳，很少有为我做新衣的，所以也就熟视无睹。唯有一次，母亲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父亲买了一块跟“盯鱼鸟”同颜色的布料，准备给我做新衣裳。所谓的盯鱼鸟，长尖喙，羽毛鲜艳黛青，常伫立突兀水面的石头，一动不动，待鱼儿游至前面，盯鱼鸟倏地跃起，扎入水里，一口叨住鱼儿，凌空飞去，所以我们就称之为盯鱼鸟。母亲的消息让我盯着水上的盯鱼鸟无限想象，如果黛青的新衣穿在身上，在单调的村庄一定显得无比鲜艳，一定会引来同伴羡慕的火热眼光。我就这样陶醉在梦想里，度过了一日又一日，可父亲回来好多次了，包里却没有我的新衣，包里盛装的全是我的失望。

        终于有机会上到城里，那块布料依然静静地躺在衣车上，我久久盯着布料不说话。父亲从我的眼光里读出了渴求，为我量好身高、肩宽、手长，又从纸盒里翻出一片片月形的彩色粉笔，摊开报纸，躬腰描画，将报纸剪成一弯弯明月，又将明月贴在布料上，裁剪出衣裳的雏形。做一件衣裳对父亲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父亲只是想让我亲眼目睹明月的演绎，奥妙。

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当年父亲把月亮缝进我的衣裳里，希望我走路的时候能有明月照亮，才不至于迷路，才不至于误入歧途。

        只可惜，我浑浑噩噩，一年又一年，依然踯躅路上。

        望着病床上的父亲，明月与父亲律动着心跳，明月轻轻舔舐着父亲心坎的创伤。

        父亲，对不起，我终将成为腐土。我现在是明白了，但纵使我日夜不息，不仅未能沾染一丝一缕的月光，或许都不能成为一只流萤。

        如果有来生，如果可以轮回，父亲，我还是你的儿子，但那时，我手里一定紧握着一缕月光。

學绘oヤ紾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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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乡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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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乡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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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睡不着

瑶乡看兰 发表于 2013-3-21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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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睡不着

學绘oヤ紾悕 发表于 2013-3-20 15:07

谢谢了，{:soso_e160:}

瑶乡看兰

翻来覆去睡不着 发表于 2013-3-21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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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

感情真挚丶行文优美。作者文字功夫了得!

天涯客

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当年父亲把月亮缝进我的衣裳里，希望我走路的时候能有明月照亮，才不至于迷路，才不至于误入歧途。
-----------------------------------神来之笔。{:soso_e179:}

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涯客 发表于 2013-3-24 20:16
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当年父亲把月亮缝进我的衣裳里，希望我走路的时候能有明月照亮，才不至于迷路，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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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可 发表于 2013-3-24 00:58
感情真挚丶行文优美。作者文字功夫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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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文学

先前读过这个文章，很想转过来的，如今楼主拿过来，辛苦了！{: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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